夫心术之动远矣,文情之变深矣,源奥而派生,根盛而颖峻,是以文之英蕤ruí,有秀有隐。隐也者,文外之重旨者也;秀也者,篇中之独拔者也。隐以复意为工,秀以卓绝为巧。斯乃旧章之懿绩,才情之嘉会也。夫隐之为体,义生文外,秘响傍通,伏采潜发,譬爻象之变互体,川渎之韫珠玉也。故互体变爻,而化成四象;珠玉潜水,而澜表方圆。
从事写作的时候,心灵运思的活动,是悠远难测的,而文章本身感情韵致的变化,也是深奥难明的。这好比流水发端的源泉秘奥,因而滋生许多分支流派;又好像一棵稻禾,由于禾苗根基旺盛,花实必能长得高峻壮硕。因此,文章表现于外的精华,也含有“隐”和“秀”两大特色。所谓“隐”,是指在文辞以外,含有曲折重复的意旨。所谓“秀”,是指篇章当中,最突出动人的文句。“隐”以情意含蓄,有余不尽为工致。“秀”以吐辞卓异,造语生动为巧妙。这都是古来作品中留下的优良成绩,也是作者才华情感最理想的会合啊。说到“隐”的特色,主要是作者的意旨,常蕴藉于文字以外,作者把秘而不宣的心声,借旁敲侧击的手法,去沟通领会,曲尽其变化,使隐藏不露的辞采,借着委婉的词句,发挥于无形。这好比爻象的二至四,三至五,交互二体,各成卦象。又如同蕴藏着珍珠美玉的河川,崖岸润泽,永不干枯。所以《易经》卦象,由于六爻互体变化的关系,而成实、假、义、用四种不同的现象。河川由于珍珠美玉的潜匿水中,水面波澜即呈现非圆即方的形状。这些都是自然的景观啊。
“朔风动秋草,边马有归心”,气寒而事伤,此羁旅之怨曲也。
晋朝王赞《杂诗》云:“朔风动秋草,边马有归心。”意思是说,当北风吹拂着深秋的衰草时,远在边塞草原,骑在马上的征人那思归的乡愁便被触发了。这两句诗,写气候的严寒与戍役的劳苦,对羁留在外、行旅哀怨的心曲,可说是写得淋漓尽致了!
凡文集胜篇,不盈十一,篇章秀句,裁可百二。并思合而自逢,非研虑之所求也。或有晦塞为深,虽奥非隐,雕削取巧,虽美非秀矣。故自然会妙,譬卉木之耀英华;润色取美,譬缯帛之染朱绿。朱绿染缯,深而繁鲜;英华曜树,浅而炜烨。秀句所以照文苑,盖以此也。
大致说来,文集中杰出的篇章,不满十分之一。至于每篇文章中特出秀异的词句,也不过百分之一二,这些都是文思偶尔会合天机,自然遭逢,并非光靠着苦思焦虑所能求得的啊!有的作者把文句的晦塞生硬当作精深,但这只是文句的艰深难懂,并不是文义的委婉隐曲。又有的作者用雕琢刻削的手法来撷取纤巧的文辞,但这只是堆砌的华美,并不是自然的秀逸挺拔啊!所以文成自然、妙合天机的作品,就好像花草树木,自然显耀出它的奇葩异彩;但若润饰词句而刻意来博取华美,就好比在丝绸上渲染朱红碧绿的色彩,虽然颜色深浓而繁缛鲜艳,但终属做作。至于奇花异彩之显耀于花草树木,光泽虽然浅淡,然而却不失其盛美鲜明。隐秀之所以能光照文坛,就是这个缘故啊!
赞曰:文隐深蔚,余味曲包。辞生互体,有似变爻。言之秀矣,万虑一交。动心惊耳,逸响笙匏páo。
总而言之:文义含蓄而意旨幽隐,辞采美盛郁茂,所包含的韵味,深婉多致,有余不尽。文辞内在的本义和外在的纤旨,层层开展,体用兼备,其寓意托情又似乎卦爻的两体,互为变化。文字的卓异挺秀,乃是作者万种才情和自然天籁的偶而会合。这种契合天机的心声,足以令人惊心动魄,就好像笙匏合奏,音韵飘逸,奏发出不同的声响。
[1]根据黄注纪评,知道本篇自“澜表方圆”至“朔风动秋草”前,当有“始正耳末奇……此闺房之悲极也”,四百零一字,系经后人所补,今此篇不再收入此段文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