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李愿归盘谷序[408]
太行之阳有盘谷[409]。盘谷之间，泉甘而土肥。草木丛茂，居民鲜少[410]。或曰[411]：谓其环两山之间，故曰盘。或曰：是谷也，宅幽而势阻[412]，隐者之所盘旋[413]。友人李愿居之。
愿之言曰：“人之称大丈夫者[414]，我知之矣。利泽施于人[415]，名声昭于时[416]。坐于庙朝[417]，进退百官[418]，而佐天子出令。其在外，则树旗旄[419]，罗弓矢[420]，武夫前呵[421]，从者塞途[422]，供给之人，各执其物，夹道而疾驰[423]。喜有赏、怒有刑。才畯满前[424]，道古今而誉盛德，入耳而不烦。曲眉丰颊[425]，清声而便体[426]，秀外而惠中[427]。飘轻裾[428]，翳长袖[429]。粉白黛绿者[430]，列屋而闲居，妒宠而负恃[431]，争妍而取怜[432]。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[433]，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。吾非恶此而逃之[434]，是有命焉，不可幸而致也[435]。
“穷居而野处，升高而望远，坐茂树以终日，濯清泉以自洁。采于山，美可茹[436]。钓于水，鲜可食。起居无时，惟适之安[437]。与其有誉于前，孰若无毁于其后[438]。与其有乐于身，孰若无忧于其心。车服不维[439]，刀锯不加[440]。理乱不知[441]，黜陟不闻[442]。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，我则行之。
“伺候于公卿之门[443]，奔走于形势之途[444]。足将进而趦趄[445]，口将言而嗫嚅[446]。处污秽而不羞，触刑辟而诛戮[447]，侥幸于万一[448]，老死而后止者，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[449]。”
昌黎韩愈[450]，闻其言而壮之[451]。与之酒，而为之歌曰：“盘之中，维子之宫[452]。盘之土，可以稼[453]。盘之泉，可濯可沿[454]。盘之阻[455]，谁争子所。窈而深[456]，廓其有容[457]。缭而曲[458]，如往而复。嗟盘之乐兮[459]，乐且无央[460]。虎豹远迹兮[461]，蛟龙遁藏[462]。鬼神守护兮，呵禁不祥[463]。饮且食兮寿而康[464]，无不足兮奚所望[465]，膏吾车兮秣吾马[466]，从子于盘兮，终吾生以徜徉[467]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