晁错
晁错(约前200—前154),颍川(今河南禹州)人。少从张恢学申不害、商鞅的法家学说,以文学为太常掌故。文帝时为太子舍人、门大夫、家令,以其辩得幸太子(即位后为景帝),号曰“智囊”。数次上书文帝,言削诸侯及更定法令事。景帝即位,先为内史,后迁为御史大夫,请上削诸侯之地。吴楚七国反,要求诛晁错以谢天下。景帝被逼,处死晁错。晁错是位政论家,所著《论募民徙塞下书》、《论贵粟疏》等,议论犀利,分析深刻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法家类著录《晁错》三十一篇,已佚,今有清马国翰等人的辑本。
论贵粟疏[1]
圣王在上[2],而民不冻饥者,非能耕而食之[3],织而衣之也[4],为开其资财之道也[5]。故尧、禹有九年之水[6],汤有七年之旱[7],而国无捐瘠者[8],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[9]。今海内为一,土地人民之众不避禹汤[10],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,而畜积未及者[11],何也?地有余利,民有余力,生谷之土未尽垦[12],山泽之利未尽出也,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[13]。
民贫,则奸邪生。贫生于不足,不足生于不农[14],不农则不地著[15],不地著则离乡轻家,民如鸟兽[16],虽有高城深池,严法重刑,犹不能禁也[17]。夫寒之于衣,不待轻暖[18];饥之于食,不待甘旨[19];饥寒至身,不顾廉耻。人情,一日不再食则饥,终岁不制衣则寒。夫腹饥不得食,肤寒不得衣,虽慈母不能保其子[20],君安能以有其民哉[21]?明主知其然也,故务民于农桑[22],薄赋敛[23],广畜积,以实仓廪[24],备水旱,故民可得而有也。
民者,在上所以牧之[25],趋利如水走下,四方无择也[26]。夫珠玉金银,饥不可食,寒不可衣,然而众贵之者,以上用之故也[27]。其为物轻微易臧[28],在于把握[29],可以周海内而亡饥寒之患[30]。此令臣轻背其主[31],而民易去其乡,盗贼有所劝[32],亡逃者得轻资也[33]。粟米布帛生于地,长于时,聚于力,非可一日成也。数石之重[34],中人弗胜[35],不为奸邪所利;一日弗得而饥寒至[36]。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。
今农夫五口之家,其服役者不下二人[37],其能耕者不过百亩。百亩之收,不过百石[38]。春耕夏耘,秋获冬臧,伐薪樵[39],治官府[40],给徭役[41];春不得避风尘,夏不得避暑热,秋不得避阴雨,冬不得避寒冻,四时之间,无日休息[42]。又私自送往迎来,吊死问疾,养孤长幼在其中[43]。勤苦如此,尚复被水旱之灾,急政暴虐[44],赋敛不时,朝令而暮改当具[45]。有者半贾而卖,亡者取倍称之息[46],于是有卖田宅、鬻子孙以偿债者矣[47]。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[48],小者坐列贩卖,操其奇赢[49],日游都市,乘上之急[50],所卖必倍[51]。故其男不耕耘,女不蚕织,衣必文采,食必粱肉;亡农夫之苦,有仟伯之得[52]。因其富厚,交通王侯,力过吏势[53],以利相倾[54],千里游敖[55],冠盖相望[56],乘坚策肥[57],履丝曳缟[58]。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,农人所以流亡者也。今法律贱商人[59],商人已富贵矣;尊农夫,农夫已贫贱矣。故俗之所贵[60],主之所贱也;吏之所卑[61],法之所尊也[62]。上下相反,好恶乖迕[63],而欲国富法立,不可得也。
方今之务[64],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[65]。欲民务农,在于贵粟。贵粟之道,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[66]。今募天下入粟县官[67],得以拜爵[68],得以除罪[69]。如此,富人有爵,农民有钱,粟有所渫[70]。夫能入粟以受爵,皆有余者也。取于有余,以供上用,则贫民之赋可损[71],所谓损有余,补不足,令出而民利者也。顺于民心,所补者三[72]:一曰主用足[73],二曰民赋少,三曰劝农功[74]。今令[75]:“民有车骑马一匹者[76],复卒三人[77]。”车骑者,天下武备也,故为复卒。神农之教曰[78]:“有石城十仞[79],汤池百步[80],带甲百万,而亡粟,弗能守也。”以是观之,粟者,王者大用[81],政之本务[82]。令民入粟受爵,至五大夫以上[83],乃复一人耳[84],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[85]。爵者,上之所擅[86],出于口而亡穷[87];粟者,民之所种,生于地而不乏。夫得高爵与免罪,人之所甚欲也。使天下人入粟于边,以受爵免罪,不过三岁,塞下之粟必多矣[88]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