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篇论夫子在乡党 ,圣人之行也。此篇论弟子,贤人之行,圣贤相次,亦其宜也。
11.1子曰:“先进于礼乐,野人也;后进于礼乐,君子也。如用之,则吾从先进。”
此章孔子评其弟子之中仕进先后之辈也。先进,谓先辈仕进之人,准于礼乐,不能因世损益,而有古风,故曰朴野之人也。后进,谓后辈仕进之人也。准于礼乐,能因世而损益,于礼乐俱得时之中,故曰君子之人也。言如其用之以为治,则吾从先辈朴野之人。夫子之意,将移风易俗,归之淳朴。子曰:“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。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。”
11.2子曰:“从我于陈、蔡者,皆不及门也。”德行:颜渊,闵子骞,冉伯牛,仲弓。言语:宰我,子贡。政事:冉有,季路。文学:子游,子夏。
此章孔子闵弟子之失所遂举弟子之中,才德尤高可进仕之人。言弟子从我而厄于陈、蔡者,皆不及仕进之门,而失其所。孔子推荐,言若任用德行,则有颜渊、闵子骞、冉伯牛、仲弓四人。若用其言语辩说,以为行人,使仕四方,则有宰我、子贡二人。若治理政事,决断不疑,则有冉有,季路二人。若文章博学,则有子游、子夏二人也。然夫子门徒三千,达者七十有二,而此四科唯举十人者,但言其翘楚者耳。或时在陈言之,唯举从者。其不从者,虽有才德,亦言不及。《反身录》:“孔门以德行为本,文学为末,后世则专以文学为事,可以观世变矣。自后世专重文学,上以此律下,下以此应上,父师以此为教,子弟以此为学,朋友以此切磋,当世以此观风,身非此无以发,家非此无以肥,咸知以此梯荣,谁知道德为重?或偶语及,便目为愚,根本由此坏矣。根本既坏,纵下笔立就千篇,字字清新警拔,徒增口耳之虚谈,纸上之赘疣,究何益于身心,何补于世道耶?然则文不可学乎?曰亦看是何等之文。夫开来继往,非文不传,黼黻皇猷,非文不著,若斯之文,何可以不学。顾学之自有先后,必本立而后可从事也。否则,即文古如班马,诗高如李杜,亦不过为文人诗人而已。昔人谓大丈夫一号为文人,斯无足观,有味乎其言之也。”
11.3子曰:“回也非助我者也,于吾言无所不说。”
此章称颜回之贤。助,益。说,解。凡事资问答,以相发起。若与子夏论《诗》,子曰:“起予者,商也。”如此是有益于己也。今回也,非增益于己者也,以其于吾之所言,皆默而识之,无所不解。言回闻言即解,无所发起增益于己。《论语.为政篇》:子曰:“吾与回言终日,不违如愚。退而省其私,亦足以发,回也不愚。”
11.4子曰:“孝哉闵子骞!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。”
此章叹美闵子骞之孝行也,昆,兄也。间,谓非毁间厕。言子骞上事父母,下顺兄弟,动静尽善,故人不得有非间之言。
11.5南容三复白圭,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。
此章美南容慎言也。复,覆也。《诗》云:“白圭之玷,尚可磨也。斯言之玷,不可为也。”南容读《诗》至此,三反覆之,是其心慎言也。孔子知其贤,故以其兄之女子妻之。此即“邦有道,不废;邦无道,免于刑戮”者也。弟子各记所闻,故又载之。
11.6季康子问:“弟子孰为好学?”孔子对曰:“有颜回者好学,不幸短命死矣,今也则亡。”
此章称颜回之好学也。季康子,鲁执政大夫。
11.7颜渊死,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。子曰:“才不才,亦各言其子也。鲤也死,有棺而无椁,吾不徒行以为之椁。以吾从大夫之后,不可徒行也。”
此并三章记颜回死时孔子之语也。路,颜渊父也。家贫,欲请孔子之车,卖以作椁也。夫子言颜渊有才,孔鲤无才,但都为人子。我子鲤死时,但有棺,家贫而无椁,我不卖车以作椁。今汝子死,安得卖我车以作椁?徒行,步行也。以吾列为大夫之后,不可以步行。孔鲤死于鲁哀公十二年,孔子六十九岁。颜渊死于鲁哀公十四年,获麟之年,享年四十一岁。
11.8颜渊死。子曰:“噫!天丧予!天丧予!”
噫,痛伤之声。孔子痛惜颜渊死,言若天丧己也。再言之者痛惜之甚。
11.9颜渊死,子哭之恸,从者曰:“子恸矣!”曰:“有恸乎?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?”
恸,过哀。言夫子哭颜渊,其悲哀过甚。从者,众弟子。不为颜回哭之为恸,而更于谁人为恸?
11.10颜渊死,门人欲厚葬之,子曰:“不可。”门人厚葬之,子曰:“回也视予犹父也,予不得视犹子也。非我也,夫二三子也!”
门人,颜渊之弟子,以其师有贤行,故欲丰厚其礼以葬之,孔子不同意。礼,贫富有宜。颜渊贫,而门人欲厚葬,曰不可也。门人违孔子意,而卒厚葬。言回师视于己,视己犹如其父,而回其父欲厚葬,我不得止之。厚葬非我所为,门人二三子为之。
11.11季路问事鬼神,子曰:“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?”曰:“敢问死。”曰:“未知生,焉知死?”
此章明孔子不道无益之语。季路,子路也。鬼神及死事难明,又语之无益,故孔子不答。天曰神,人曰鬼。
11.12闵子侍侧,訚訚如也;子路,行行如也;冉有、子贡,侃侃如也。子乐。“若由也,不得其死然。”
此章孔子喜四弟子任其直性。卑在尊侧曰侍。訚訚,中正之貌。行行,刚强之貌。侃侃,和乐之貌。各尽其性,孔子喜乐。言子路以刚,必不得其以寿终焉。
11.13鲁人为长府,闵子骞曰:“仍旧贯如之何?何必改作?”子曰:“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。”
此章重于劳民。藏财货为府。长,其藏名。为,作也。贯,事也。言鲁人新改作之。子骞见鲁人劳民改作长府而言因旧事则亦可矣,何必乃复更改作。孔子善其不欲劳民,不言则已,言必中理。
11.14子曰:“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?”门人不敬子路,子曰:“由也升堂矣,未入于室也。”
此章言子路之才学之深浅。由,子路名。奚,何也。子路性刚,鼓瑟不合雅、颂,孔子非之以抑其刚。门人不解其义,意为孔子为贱子路,故不敬之。孔子复解之,言子路之学识深浅,比如自外入内,得其门者。入室为深,颜渊是也。升堂次之,子路是也。今子路既升我堂矣,但未入室耳,岂可不敬也?
11.15子贡问:“师与商也孰贤?”子曰:“师也过,商也不及。”曰:“然则师愈与?”子曰:“过犹不及。”
此章明子张、子夏才性优劣。颛孙师,孔子弟子,名师,字子张。卜商,名商,字子夏。孰,谁也。孔子说:“子张所为过当而不已,子夏则不及而止。”又说:“过当犹如不及。”俱不中理。
11.16季氏富于周公,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。子曰:“非吾徒也,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。”
此章孔子责冉求重赋税也。季氏,鲁臣,诸侯之卿也。周公,天子之宰、卿士,鲁为其后。小子,门人也。孔子之时,季氏专执鲁政,尽征其民。其君蚕食深宫,赋税皆非己有,故季氏富于周公也。时冉求为季氏家宰,作为孔子门徒,当尚仁义,但为季氏聚敛财物,故夫子责之曰:非我门徒也。使其门徒鸣鼓声其罪而攻责之可也。
11.17柴也愚,参也鲁,师也辟,由也喭。
此章孔子评价四弟子德行之失。弟子高柴,字子羔,卫人,少孔子三十岁。高柴性愚直也。鲁,钝也。曾参性迟钝也。子张才过人,失在邪僻文过。喭,粗鲁。子路之行失于粗鲁。
11.18子曰:“回也其庶乎,屡空。赐不受命而货殖焉,亿则屡中。”
孔子以圣人之善道,教数子之庶几,犹不至于知道,因各有其失,其于庶几每能虚中者,唯有颜回怀道深远。若不虚心,不能知道。子贡虽无愚、鲁、僻、喭之病,然亦不知道者,虽不穷理而幸中,虽非天命而偶富,有此二累,亦所以不虚心也。货殖,货财生殖也。《汉书.货殖传》:“子贡既学于仲尼,退而仕卫,发贮鬻财曹、鲁之间。七十子之徒,赐最为饶,而颜渊箪食瓢饮,在陋巷。子贡结驷连骑,束帛之币聘享诸侯,所至,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。然孔子贤颜渊而讥子贡,曰:‘回也其庶乎,屡空。赐不受命而货殖焉,意则屡中’。”《集解》:“回庶几圣道,虽屡空匮而乐在其中。”《系辞》:“子曰:‘颜氏之子,其殆庶几乎?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复行也。’”王弼:“其庶乎屡空,庶几慕圣,忽忘财业,而数空匮也。命,爵命 也。亿,亿度也。子贡虽不受爵命而能富,虽不穷礼而幸中,盖不逮颜之庶几。”《反身录》:“问:屡空果室之空匮耶?抑心之空虚耶?曰:箪瓢陋巷,室之空匮何待言。屡空还是说心之空虚。心惟空虚,是以近道,惟其近道,故不以空匮动其心。”《泽山咸卦》象曰:“山泽有咸,君子以虚受人。”回也其庶乎屡空,象君子一样以虚受人。子贡不受命而货殖焉,心中充满对物质的欲望,则不能以虚受人,但其对于事情的猜测还是常常合乎道理的。
11.19子张问善人之道,子曰:“不践迹,亦不入于室。”
此并下章论善人所行之道。子张问行何道,可谓善人?践迹,循途守辙也。善人,质美而未学者也。善人虽不必践旧迹,而自不为恶,然亦不能入于圣人之室也。
11.20子曰:“论笃是与,君子者乎,色庄者乎?”
此章接上章继续论善人所行之道。笃,厚也。谓口无择言,出口皆合道理,没有不合法度的话,是善人与?身无择行,一身行为遵循法则,而无其它选择之君子,亦是善人乎?颜色庄严以远小人,不恶而严者,亦是善人乎?遁卦象曰:天下有山,遁。君子以远小人,不恶而严。
11.21子路问:“闻斯行诸?”子曰:“有父兄在,如之何其闻斯行之?”冉有问:“闻斯行诸?”子曰:“闻斯行之。”公西华曰:“由也问闻斯行诸,子曰‘有父兄在’;求也问闻斯行诸,子曰‘闻斯行之’赤也惑,敢问。”子曰:“求也退,故进之;由也兼人,故退之。”
此章问施予之礼,并孔子问同答异之意。子路问于孔子,若闻人穷乏当赈救之事于斯,即得行之乎?子言应先请示父兄,不得自专。冉有同问,子答听到就应该马上做。赤,公西华名也。见问同而答异,故疑惑而问孔子。孔子言冉有性谦退,子路务在胜尚人,各因其人失而正之,故答异也。
11.22子畏于匡,颜渊后。子曰:“吾以女为死矣!”曰:“子在,回何敢死!”
此章言仁者必有勇也。言孔子畏于匡时,与颜回相失。既免于难,颜回方至。孔子谓颜回以为其死了,颜回答曰,今夫子在,己则无所敢死,言夫子若陷于难,则回必致死。
11.23季子然问:“仲由、冉求可谓大臣与?”子曰:“吾以子为异之问,曾由与求之问。所谓大臣者,以道事君,不可则止。今由与求也,可谓具臣矣。”曰:“然则从之者与?”子曰:“弑父与君,亦不从也。”
此章明为臣事君之道。季子然,季氏之子弟。问子路、冉有之才能能否为大臣?子答曰:我以为啥问题,原来是问子路与冉求。所可谓之大臣者,以正道事君,君若不用己道则当退止也。具,备也。今二子臣于季氏,季氏不道而不能匡救,有不退止,唯可谓备臣数而已,不可谓之大臣也。又问二子既然为备臣,一切都听君之所欲?孔子回答二子虽从其主,若其主弑父与君,则为大逆,亦不服从。《论语·述而》:“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,唯我与尔有是夫。”
11.24子路使子羔为费宰,子曰:“贼夫人之子。”子路曰:“有民人焉,有社稷焉,何必读书然后为学。”子曰:“是故恶夫佞者。”
此章勉人学也。子路臣季氏,任命举荐子羔为季氏费邑宰。贼,害也。夫人之子,指子羔也。孔子之意以为,子羔未熟习,而使为政,必累其身,所以为贼害。子路辩答,费邑有民人可治理、有社稷之神可事之,治民事神,于是而习之,是亦学也,何必非读书然后乃为学也。夫子言人所以憎恶口才好的人,就是因为口才捷给,文过饰非。今子路以口给回应,遂己之非而不知穷己,是故致使人厌恶佞者。
11.25子路、曾皙、冉有、公西华侍坐,子曰:“以吾一日长乎尔,毋吾以也。居则曰‘不吾知也’如或知尔,则何以哉?”子路率尔而对曰:“千乘之国,摄乎大国之间,加之以师旅,因之以饥馑,由也为之,比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。”夫子哂之。“求,尔何如?”对曰:“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求也为之,比及三年,可使足民。如其礼乐,以俟君子。”“赤!尔何如?”对曰:“非曰能之,愿学焉。宗庙之事,如会同,端章甫,愿为小相焉。”“点,尔何如?”鼓瑟希,铿尔,舍瑟而作,对曰:“异乎三子者之撰。”子曰:“何伤乎?亦各言其志也。”曰:“暮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”夫子喟然叹曰:“吾与点也!”三子者出,曾皙后。曾皙曰:“夫三子者之言何如?”子曰:“亦各言其志也已矣。”曰:“夫子何哂由也?”曰:“为国以礼,其言不让,是故哂之。”“唯求则非邦也与?”“安见方六七十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?”“唯赤则非邦也与?”“宗庙会同,非诸侯而何?赤也为之小,孰能为之大?”
此章孔子乘间四弟子侍坐,因使各言其志,以观其器能也。皙,曾参父,名点。
孔子说,侍候我一天下来,不要因为我年长而惮难其对、谦而少言,平时常说自己有才能,别人不知道,如果为人所知,必为人所用,若如此将如何?子路率先对答:“千乘之国,迫于大国之间,处于战乱之中,又遇上饥荒,让我去治理这个国家,三年之内可使民有勇善战,而且知道做人道理。”夫子笑子路。“冉求,你如何?”冉有回答说:“方圆六七十里,或五六十里小国,求去治理,三年之内可使民丰衣足食。礼乐教化,有待君子。”“赤,你如何?”公西华回答:“不敢说能做什么,原意学习罢了。宗庙祭祀、诸侯会盟、朝见天子、我愿意穿好礼服戴好礼帽做一个小小的司仪。”“点,你如何?”鼓瑟之音慢下来,铿的一声,离瑟而起,曾皙说:“我与几位同学善行不同。”孔子说:“这有啥?各言己志,于义无伤。”答道:“晚春时节,春装已成,与成年人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浴乎沂水之上,风凉于舞雩之下,歌咏先王之道,而归夫子之门。”孔子长叹一声说:“我赞同曾皙的想法。”子路、冉有、公西华都出去了,曾皙最后走。曾皙问孔子,:“他们三个人的话怎么样?”孔子说:“也不过是各自谈谈自己的志向罢了!”曾皙说。“您为什么笑仲由呢?”孔子说:“治国要用礼,可是他的话毫不谦让,所以我笑他。”曾皙又问:“难道冉求讲的不是国家大事吗?”怎么见得方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地方不是国家呢?”“难道公西赤讲的不是诸侯的大事吗?”“宗庙祭祀,诸侯会盟和朝见天子,不是诸侯的大事又是什么呢?公西赤只能给诸侯作小相,那么谁又能给诸侯作大相呢?”《论语.里仁篇》子曰:“能以礼让为国乎?何有?不能以礼让为国,如礼何?”
附录《史记.仲尼弟子列传》:「孔子曰“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”,皆异能之士也。德行:颜渊,闵子骞,冉伯牛,仲弓。政事:冉有,季路。
言语:宰我,子贡。文学:子游,子夏。师也辟,参也鲁,柴也愚,由也喭,回也屡空。赐不受命而货殖焉,亿则屡中。
孔子之所严事:於周则老子;於卫,蘧伯玉;於齐,晏平仲;於楚,老莱子;於郑,子产;於鲁,孟公绰。数称臧文仲、柳下惠、铜鞮伯华、介山子然,孔子皆后之,不并世。
颜回者,鲁人也,字子渊。少孔子三十岁。
颜渊问仁,孔子曰:“克己复礼,天下归仁焉。”
孔子曰:“贤哉回也!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”“回也如愚;退而省其私,亦足以发,回也不愚。”“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,唯我与尔有是夫!”
回年二十九,发尽白,蚤死。孔子哭之恸,曰:“自吾有回,门人益亲。”
鲁哀公问:“弟子孰为好学?”孔子对曰:“有颜回者好学,不迁怒,不贰过。不幸短命死矣,今也则亡,未闻好学者也。”
闵损字子骞。少孔子十五岁。
孔子曰:“孝哉闵子骞!人不间於其父母昆弟之言。”不仕大夫,不食污君之禄。“如有复我者,必在汶上矣。”
冉耕字伯牛。孔子以为有德行。
伯牛有恶疾,孔子往问之,自牖执其手,曰:“命也夫!斯人也而有斯疾,命也夫!”
冉雍字仲弓。
仲弓问政,孔子曰:“出门如见大宾,使民如承大祭。在邦无怨,在家无怨。”
孔子以仲弓为有德行,曰:“雍也可使南面。”
仲弓父,贱人。孔子曰:“犁牛之子骍且角,虽欲勿用,山川其舍诸?”
冉求字子有,少孔子二十九岁。为季氏宰。
季康子问孔子曰:“冉求仁乎?”曰:“千室之邑,百乘之家,求也可使治其赋。仁则吾不知也。”复问:“子路仁乎?”孔子对曰:“如求。”
求问曰:“闻斯行诸?”子曰:“行之。”子路问:“闻斯行诸?”子曰:“有父兄在,如之何其闻斯行之!”子华怪之,“敢问问同而答异?”孔子曰:“求也退,故进之。由也兼人,故退之。”
仲由字子路,卞人也。少孔子九岁。
子路性鄙,好勇力,志伉直,冠雄鸡,佩豭豚,陵暴孔子。孔子设礼稍诱子路,子路后儒服委质,因门人请为弟子。
子路问政,孔子曰:“先之,劳之。”请益。曰:“无倦。”
子路问:“君子尚勇乎?”孔子曰:“义之为上。君子好勇而无义则乱,小人好勇而无义则盗。”
子路有闻,未之能行,唯恐有闻。
孔子曰:“片言可以折狱者,其由也与!”“由也好勇过我,无所取材。”“若由也,不得其死然。”“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,其由也与!”“由也升堂矣,未入於室也。”
季康子问:“仲由仁乎?”孔子曰:“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,不知其仁。”
子路喜从游,遇长沮、桀溺、荷丈人。
子路为季氏宰,季孙问曰:“子路可谓大臣与?”孔子曰:“可谓具臣矣。”
子路为蒲大夫,辞孔子。孔子曰:“蒲多壮士,又难治。然吾语汝:恭以敬,可以执勇;宽以正,可以比众;恭正以静,可以报上。”
初,卫灵公有宠姬曰南子。灵公太子蒉聩得过南子,惧诛出奔。及灵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。郢不肯,曰:“亡人太子之子辄在。”於是卫立辄为君,是为出公。出公立十二年,其父蒉聩居外,不得入。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。蒉聩乃与孔悝作乱,谋入孔悝家,遂与其徒袭攻出公。出公奔鲁,而蒉聩入立,是为庄公。方孔悝作乱,子路在外,闻之而驰往。遇子羔出卫城门,谓子路曰:“出公去矣,而门已闭,子可还矣,毋空受其祸。”
子路曰:“食其食者不避其难。”
子羔卒去。有使者入城,城门开,子路随而入。造蒉聩,蒉聩与孔悝登台。子路曰:“君焉用孔悝?请得而杀之。”蒉聩弗听。於是子路欲燔台,蒉聩惧,乃下石乞、壶黡攻子路,击断子路之缨。子路曰:“君子死而冠不免。”遂结缨而死。
孔子闻卫乱,曰:“嗟乎,由死矣!”已而果死。故孔子曰:“自吾得由,恶言不闻於耳。”是时子贡为鲁使於齐。
宰予字子我。利口辩辞。既受业,问:“三年之丧不已久乎?君子三年不为礼,礼必坏;三年不为乐,乐必崩。旧谷既没,新谷既升,钻燧改火,期可已矣。”
子曰:“於汝安乎?”曰:“安。”“汝安则为之。君子居丧,食旨不甘,闻乐不乐,故弗为也。”宰我出,子曰:“予之不仁也!子生三年然后免於父母之怀。夫三年之丧,天下之通义也。”
宰予昼寝。子曰:“朽木不可雕也,粪土之墙不可圬也。”
宰我问五帝之德,子曰:“予非其人也。”
宰我为临菑大夫,与田常作乱,以夷其族,孔子耻之。
端沐赐,卫人,字子贡。少孔子三十一岁。子贡利口巧辞,孔子常黜其辩。问曰:“汝与回也孰愈?”对曰:“赐也何敢望回!回也闻一以知十,赐也闻一以知二。”
子贡既已受业,问曰:“赐何人也?”孔子曰:“汝器也。”曰:“何器也?”曰:“瑚琏也。”陈子禽问子贡曰 :“仲尼焉学?”子贡曰:“文武之道未坠於地,在人,贤者识其大者,不贤者识其小者,莫不有文武之道。夫子焉不学,而亦何常师之有!”
又问曰:“孔子适是国必闻其政。求之与?抑与之与?”子贡曰:“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。夫子之求之也,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也。”
子贡问曰:“富而无骄,贫而无谄,何如?”孔子曰:“可也;不如贫而乐道,富而好礼。”
田常欲作乱於齐,惮高、国、鲍、晏,故移其兵欲以伐鲁。孔子闻之,谓门弟子曰:“夫鲁,坟墓所处,父母之国,国危如此,二三子何为莫出?”子路请出,孔子止之。子张、子石请行,孔子弗许。子贡请行,孔子许之。
遂行,至齐,说田常曰:“君之伐鲁过矣。夫鲁,难伐之国,其城薄以卑,其地狭以泄,其君愚而不仁,大臣伪而无用,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,此不可与战。君不如伐吴。夫吴,城高以厚,地广以深,甲坚以新,士选以饱,重器精兵尽在其中,又使明大夫守之,此易伐也。”田常忿然作色曰:“子之所难,人之所易;子之所易,人之所难:而以教常,何也?”
子贡曰:“臣闻之,忧在内者攻彊,忧在外者攻弱。今君忧在内。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,大臣有不听者也。今君破鲁以广齐,战胜以骄主,破国以尊臣,而君之功不与焉,则交日疏於主。是君上骄主心,下恣群臣,求以成大事,难矣。夫上骄则恣,臣骄则争,是君上与主有却,下与大臣交争也。如此,则君之立於齐危矣。故曰不如伐吴。伐吴不胜,民人外死,大臣内空,是君上无彊臣之敌,下无民人之过,孤主制齐者唯君也。”
田常曰:“善。虽然,吾兵业已加鲁矣,去而之吴,大臣疑我,柰何?”
子贡曰:君按兵无伐,臣请往使吴王,令之救鲁而伐齐,君因以兵迎之。”田常许之,使子贡南见吴王。
说曰:“臣闻之,王者不绝世,霸者无彊敌,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。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,与吴争彊,窃为王危之。且夫救鲁,显名也;伐齐,大利也。以抚泗上诸侯,诛暴齐以服彊晋,利莫大焉。名存亡鲁,实困彊齐。智者不疑也。”
吴王曰:“善。虽然,吾尝与越战,栖之会稽。越王苦身养士,有报我心。子待我伐越而听子。”子贡曰:“越之劲不过鲁,吴之彊不过齐,王置齐而伐越,则齐已平鲁矣。且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,夫伐小越而畏彊齐,非勇也。夫勇者不避难,仁者不穷约,智者不失时,王者不绝世,以立其义。今存越示诸侯以仁,救鲁伐齐,威加晋国,诸侯必相率而朝吴,霸业成矣。且王必恶越,臣请东见越王,令出兵以从,此实空越,名从诸侯以伐也。”吴王大说,乃使子贡之越。
越王除道郊迎,身御至舍而问曰:“此蛮夷之国,大夫何以俨然辱而临之?”
子贡曰:“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,其志欲之而畏越,曰‘待我伐越乃可’。如此,破越必矣。且夫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,拙也;有报人之志,使人知之,殆也;事未发而先闻,危也。三者举事之大患。”
勾践顿首再拜曰:“孤尝不料力,乃与吴战,困於会稽,痛入於骨髓,日夜焦唇乾舌,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,孤之愿也。”遂问子贡。子贡曰:“吴王为人猛暴,群臣不堪;国家敝以数战,士卒弗忍;百姓怨上,大臣内变;子胥以谏死,太宰嚭用事,顺君之过以安其私,是残国之治也。今王诚发士卒佐之徼其志,重宝以说其心,卑辞以尊其礼,其伐齐必也。彼战不胜,王之福矣。战胜,必以兵临晋,臣请北见晋君,令共攻之弱吴必矣。其锐兵尽於齐,重甲困於晋,而王制其敝,此灭吴必矣。”越王大说,许诺。送子贡金百镒,剑一,良矛二。
子贡不受,遂行。报吴王曰:“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,越王大恐,曰:‘孤不幸,少失先人,内不自量,抵罪於吴,军败身辱,栖于会稽,国为虚莽,赖大王之赐,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,死不敢忘,何谋之敢虑!’”后五日,越使大夫种顿首言於吴王曰:“东海役臣孤勾践使者臣种,敢修下吏问於左右。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,诛彊救弱,困暴齐而抚周室,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,孤请自被坚执锐,以先受矢石。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,甲二十领,鈇屈卢之矛,步光之剑,以贺军吏。”
吴王大说,以告子贡曰:“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,可乎?”
子贡曰:“不可。夫空人之国,悉人之众,又从其君,不义。君受其币,许其师,而辞其君。”吴王许诺,乃谢越王。於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。子贡因去之晋,谓晋君曰:“臣闻之,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,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。今夫齐与吴将战,彼战而不胜,越乱之必矣;与齐战而胜,必以其兵临晋。”
晋君大恐,曰:“为之柰何?”
子贡曰:“修兵休卒以待之。”晋君许诺。
子贡去而之鲁。吴王果与齐人战於艾陵,大破齐师,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,果以兵临晋,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。吴晋争彊。晋人击之,大败吴师。越王闻之,涉江袭吴,去城七里而军。吴王闻之,去晋而归,与越战於五湖。三战不胜,城门不守,越遂围王宫,杀夫差而戮其相。破吴三年,东向而霸。
故子贡一出,存鲁,乱齐,破吴,强晋而霸越。子贡一使,使势相破,十年之中,五国各有变。
子贡好废举,与时转货赀。喜扬人之美,不能匿人之过。常相鲁卫,家累千金,卒终于齐。
言偃,吴人,字子游。少孔子四十五岁。
子游既已受业,为武城宰。孔子过,闻弦歌之声。孔子莞尔而笑曰:“割鸡焉用牛刀?”子游曰:“昔者偃闻诸夫子曰,君子学道则爱人,小人学道则易使。”
孔子曰:“二三子,偃之言是也。前言戏之耳。”孔子以为子游习於文学。
卜商字子夏。少孔子四十四岁。
子夏问:“‘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素以为绚兮’,何谓也?”子曰:“绘事后素。”曰:“礼后乎?”孔子曰:“商始可与言诗已矣。”
子贡问:“师与商孰贤?”
子曰:“师也过,商也不及。”“然则师愈与?”曰:“过犹不及。”
子谓子夏曰:“汝为君子儒,无为小人儒。”
孔子既没,子夏居西河教授,为魏文侯师。其子死,哭之失明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