弦超与神女《搜神记》卷一

魏济北郡从事掾弦超(1),字义起。以嘉平中夜独宿(2),梦有神女来从之。自称天上玉女,东郡人(3),姓成公,字知琼,早失父母,天帝哀其孤苦,遣令下嫁从夫。超当其梦也,精爽感悟,嘉其美异,非常人之容。觉寤钦想,若存若亡。如此三四夕。一旦,显然来游,驾辎车(4),从八婢,服绫罗绮绣之衣,姿颜容体,状若飞仙。自言年七十,视之如十五六女。车上有壶,榼,青白琉璃五具(5),食啖奇异。馔具醴酒,与超共饮食。谓超曰:“我,天上玉女,见遣下嫁,故来从君。不谓君德,宿时感运,宜为夫妇。不能有益,亦不能为损。然往来常可得驾轻车,乘肥马;饮食常可得远味异膳,缯素常可得充用不乏。然我神人,不为君生子,亦无妒忌之性,不害君婚姻之义。”遂为夫妇。赠诗一篇,其文曰:“飘飖浮勃逢(6),敖曹云石滋(7)。芝英不须润,至德与时期。神仙岂虚感,应运来相之。纳我荣五族,逆我致祸菑(8)。”此其诗之大较,其文二百余言,不能尽录。兼注《易》七卷,有卦有象,以彖为属。故其文言既有义理,又可以占吉凶,犹扬子之《太玄》,薛氏之《中经》也(9)。超皆能通其旨意,用之占候。

作夫妇经七八年,父母为超娶妇之后,分日而燕,分夕而寝,夜来晨去,倏忽若飞,唯超见之,他人不见。虽居暗室(10),辄闻人声,常见踪迹,然不睹其形。后人怪问,漏泄其事。玉女遂求去,云:“我,神人也。虽与君交,不愿人知。而君性疏漏,我今本末已露,不复与君通接。积年交结,恩义不轻,一旦分别,岂不怆恨?势不得不尔,各自努力!”又呼侍御下酒饮啖。发簏(11),取织成裙衫两副遗超。又赠诗一首,把臂告辞,涕泣流离,肃然升车,去若飞迅。超忧感积日,殆至委顿。

去后五年,超奉郡使至洛,到济北鱼山下陌上。西行,遥望曲道头有一马车,似知琼。驱驰至前,果是也。遂披帷相见,悲喜交切。控左援绥(12),同乘至洛。遂为室家,克复旧好。至太康中,犹在。但不日日往来,每于三月三日,五月五日,七月七日,九月九日,旦,十五日辄下,往来经宿而去。张茂先为之作《神女赋》(13)。

【注释】

(1)济北郡:古郡名,郡治在今山东长清南。从事掾:职官名,郡守的僚属。

(2)嘉平:魏齐王曹芳的年号。

(3)东郡:郡名。秦王政五年(前242)置,治濮阳。汉因之。相当于今天河南北部和山东西部部分地区。晋初,东郡撤消,其地分属濮阳国,济北国,东平国,平原国,阳平郡。

(4)辎(píng):辎车和车的并称。后泛指有屏蔽的车子。

(5)榼(kē):古代盛酒或盛水的容器。亦泛指盒类容器。

(6)飘飖(yáo):随风飘动。勃逢:指渤海的蓬莱仙境。勃,通“渤”。逢,通“蓬”。

(7)敖曹:声音嘈杂的样子。云石:云板,石磬等乐器。滋:发出。

(8)菑(zāi):同“灾”。

(9)扬子:指扬雄,汉代著名的辞赋家与经学家,有《甘泉赋》,《羽猎赋》等赋作及《法言》,《太玄》,《方言》等著作传世。薛氏之《中经》:未详,或早佚。

(10)暗室:遮去光线的房间,别人看不见的处所。

(11)簏(lù):竹编的容器。

(12)左:左骖,一车三马,左边的边马叫左骖。绥:登车时手拉的绳子。

(13)张茂先:即张华,字茂先,晋代文学家,著有《博物志》等。

【译文】

三国时魏国济北郡的从事掾弦超,字义起。在魏齐王嘉平年间,一天半夜独睡时,梦见有神女来陪伴他。她自称是天上的玉女,东郡人,姓成公,字知琼,早年丧失父母,天帝哀怜她孤苦,派她下凡出嫁跟随丈夫。弦超做梦的时候,精神爽快,感觉清晰,赞美知琼美貌异常,不是常人可比。醒来后回想,像真的又像假的。这样过了三四个晚上。有一天,知琼现身来游,乘坐着辎车,随从有八个婢女,穿着绫罗锦绣的衣服,姿态容颜体貌,就像仙女一样。她自称七十岁了,看上去就像十五六岁的女孩。车上有壶,榼,青白色的琉璃器皿,饮食十分奇异。她安排了美酒,和弦超共享。她对弦超说:“我是天上的玉女,被天帝派下凡出嫁,所以来跟随你。想不到你有德行,是前世的缘分,应该做夫妇。不能说有什么好处,也不会有坏处。我们来往经常可以驾轻车,乘肥马,吃山珍海味等奇异的膳食,丝绸绢帛不会缺乏。不过我是神仙,不会给你生孩子,也没有妒忌的心理,不妨害你的婚姻之事。”于是结成了夫妻。赠给弦超一首诗,诗文说:“我在蓬莱仙境游逛,云板石磬奏出乐音。灵芝不用雨水滋润,至高德行等待时机。神仙岂是凭空感应,顺应天意前来帮你。容我纳我荣耀五族,违我逆我致降祸灾。”这是诗的大意,诗文有两百多字,不能完全记录下来。她还注释了《易经》七卷,有卦辞,有象辞,用彖辞来统属。所以其中的文字既有义理,又可以占卜吉凶,就像扬雄的《太玄》和薛氏的《中经》一样。弦超都能通晓其中的旨意,用来预测吉凶及天气变化。

做了七八年夫妻,弦超的父母为弦超娶妻之后,知琼和弦超隔一天一起吃饭,隔一晚一起睡觉。知琼夜里来早晨去,快得像飞一样,只有弦超一个人能看见她,别人都看不见。虽然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,总是能听到她的声音,常常见到她的踪迹,但是看不见她的样子。后来有人奇怪,询问弦超,弦超泄漏了他们的事情。知琼于是就要求离去,说:“我是神人,虽然和你交往,不愿意别人知道。但是你性格粗疏,我现在已经彻底暴露了身份,不再和你交往。这么多年的交往,恩义不轻,一旦分别,怎不伤心?情势不得不这样,我们各自尽力吧。”她又叫侍女备下酒食来吃。打开竹箱,取出两套彩丝金缕的衣服留给弦超。又赠诗一首,挽着胳膊告辞,眼泪汪汪,神情凄凉地登上车子,飞一样地离开了。弦超忧伤了很多天,几乎到了颓丧的地步。

知琼离开后五年,弦超受郡守派遣出使洛阳,来到济北鱼山下小路上。往西走,远远望见弯道尽头有一辆马车,像是知琼。弦超快马赶上前去,果然是她。于是揭开帷幕相见,悲喜交加。牵住左骖拉绳登车,一同乘车到达洛阳,于是又结为夫妻,重归于好。到晋武帝太康年间,仍然生活在一起,只是不天天往来,每当三月三,五月五,七月七,九月九,每月初一,十五,知琼总会降临,过一夜就离去。张茂先为她写了《神女赋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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