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辂论怪《搜神记》卷三

管辂字公明,平原人也(1)。善《易》卜。安平太守东莱王基(2),字伯舆,家数有怪,使辂筮之。卦成,辂曰:“君之卦,当有贱妇人,生一男,堕地便走,入灶中死。又,床上当有一大蛇,衔笔,大小共视,须臾便去。又,乌来入室中,与燕共斗,燕死,乌去。有此三卦。”基大惊曰:“精义之致,乃至于此,幸为占其吉凶。”辂曰:“非有他祸,直官舍久远(3),魑魅罔两(4),共为怪耳。儿生便走,非能自走,直宋无忌之妖将其入灶也(5)。大蛇衔笔者,直老书佐耳(6)。乌与燕斗者,直老铃下耳(7)。夫神明之正,非妖能害也。万物之变,非道所止也。久远之浮精,必能之定数也。今卦中见象,而不见其凶,故知假托之数,非妖咎之征,自无所忧也。昔高宗之鼎,非雉所雊(8);太戊之阶,非桑所生(9)。然而野鸟一雊,武丁为高宗;桑榖暂生(10),太戊以兴。焉知三事不为吉祥?愿府君安身养德,从容光大,勿以神奸污累天真。”后卒无他。迁安南将军。

后辂乡里刘原问辂:“君往者为王府君论怪云:‘老书佐为蛇,老铃下为乌。’此本皆人,何化之微贱乎?为见于爻象,出君意乎?”辂言:“苟非性与天道,何由背爻象而任心胸者乎?夫万物之化,无有常形;人之变异,无有定体。或大为小,或小为大,固无优劣。万物之化,一例之道也。是以夏鲧(11),天子之父,赵王如意(12),汉高之子。而鲧为黄能(13),意为苍狗,斯亦至尊之位,而为黔喙之类也(14)。况蛇者协辰巳之位(15),乌者栖太阳之精,此乃腾黑之明象(16),白日之流景(17)。如书佐,铃下,各以微躯,化为蛇乌,不亦过乎?”

【注释】

(1)平原:古郡名。郡治在今山东平原。

(2)安平:古郡名。在今山东益都西北。东莱:古地名。今山东北胶河以东地区。

(3)官:原文作“客”,有小字注“一作官”。《三国志·魏志》载此事作“官舍”。据此改。

(4)魑魅(chī mèi)罔两:害人的鬼怪的统称。也做“魑魅魍魉”。

(5)宋无忌:传说中火精名叫宋无忌。

(6)书佐:主办文书的佐吏。

(7)铃下:指侍卫,门卒或仆役。

(8)高宗之鼎,非雉所雊(gòu):据《尚书·高宗肜日》记载,在殷高宗武丁祭祀先祖成汤时,有只野鸡飞到祭祀成汤的鼎耳上鸣叫,武丁感到恐惧,他的贤臣祖己进言劝武丁修政行德,最终使殷道复兴,史称“武丁中兴”。高宗,殷高宗武丁,殷商的第二十三代君主。雊,野鸡鸣叫。

(9)太戊之阶,非桑所生:据《尚书·咸乂序》,在殷中宗太戊之时,有桑榖共生于朝,伊陟把此事告诉巫咸,作《咸乂》四篇,俱亡。《史记·殷本纪》载此事云:“亳有祥桑榖共生于朝,一暮大拱。帝太戊惧,问伊陟。伊陟曰:‘臣闻妖不胜德,帝之政其有阙与?帝其修德。’太戊从之,而祥桑枯死而去。”

(10)榖(gǔ):落叶乔木,又称“构”或“楮”。原本误作“穀(谷)”。

(11)鲧(gǔn):相传为夏禹的父亲,曾奉尧命治水,窃“息壤”筑堤堵水,九年无功,被尧杀死在羽山,其神化为黄熊,入于羽渊。

(12)如意:汉高祖刘邦之子,戚夫人所生,封为赵王,几次险被刘邦立为太子。刘邦死后,戚夫人及其子如意均为吕后所杀。据《汉书·五行志》记载,吕后杀如意的借口是“有物如仓狗橶高后掖,忽而不见,卜之,赵王如意为祟”,故后文说“意为苍狗”。

(13)能:传说中的一种兽。任昉《述异记》卷上云:“陆居曰熊,水居曰能。”

(14)黔喙(huì):黑嘴。借指牲畜野兽之类。

(15)辰巳之位:以十二地支配十二生肖,蛇为辰巳之位,用以指代方位,则指东南方。

(16)腾黑:黑暗。

(17)流景:闪耀的光彩。

【译文】

管辂字公明,是平原人。他擅长用《易》占卜。安平太守是东莱的王基,字伯舆,家里多次发生怪事,让管辂来卜筮。卜出卦,管辂说:“你的卦,应该是有一个卑贼的妇人,生了一个男孩,落地就跑,掉到灶炕死了。又有一条大蛇在座榻上,衔着笔,大家都看见,一会儿就离开了。又有一只乌鸦飞进屋子,和燕子争斗,燕子死了,乌鸦飞走了。有这样三个卦象。”王基大惊,说:“卦象精确到了这个程度,请给我占卜它的吉凶。”管辂说:“没有其他的灾祸,只是由于官舍时代久远,那些精怪一起作怪罢了。小孩生下来就能走,不是他自己能走,只是被火精宋无忌引进了灶里。大蛇衔笔,只是老书佐而已。乌鸦和燕子争斗,只是老铃下而已。精神纯正,不是妖怪所能伤害的。万物变化,不是人的道术所能阻止的。久远的妖怪,一定会出现这种情况。现在卦中看到的征象,而不见有何吉凶,所以知道是妖怪依托,而不是妖怪造成灾祸的征兆,自然没有什么可忧虑的。从前殷高宗武丁祭祀的大鼎,不是野鸡鸣叫的地方;殷中宗太戊朝堂的庭阶,不是桑榖生长的地方。但是野鸡一叫,武丁成为贤明的高宗;桑榖一生长,太戊就兴盛了。怎么就知道这三件事不是吉祥的征兆呢?希望您安身养德,从容光大,不要因为神怪干扰而玷污了天然的本性。”后来就没再发生其他的事情。王基升任安南将军。

后来管辂的同乡人刘原问管辂:“您过去给王基谈论妖怪,说‘老书佐变成大蛇,老铃下变成乌鸦’,他们本来都是人,为什么会变成卑贱的动物了呢?是从爻象显示出来的,还是您想象出来的?”管辂说:“如果不是本性和天道,怎么能违背爻象而随心所欲呢?万物的变化,没有固定的形状;人的变化,没有固定的身体。或者大的变小,小的变大,本来就没有好坏之别。万物的变化,是有一定的规律的。所以夏鲧是天子的父亲,赵王如意,是汉高祖的儿子。可是夏鲧变成黄熊,如意变成了苍狗,这是从最高贵的地位,变成了野兽一类。何况蛇配辰巳之位,乌鸦是栖于太阳的精灵,这种现象就像黑暗中的光明,白日下的亮彩一样明白。像书佐,铃下,各自以卑微的身躯,化身为蛇乌,不也是过得去的吗?”

发表评论

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