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放鹤亭记》-《古文观止》吴楚材/吴调侯

放鹤亭记[219]

熙宁十年秋[220],彭城大水[221]。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[222],水及其半扉[223]。明年春,水落,迁于故居之东,东山之麓[224]。升高而望,得异境焉,作亭于其上。彭城之山,冈岭四合,隐然如大环,独缺其西一片,而山人之亭,适当其缺。春夏之交,草木际天;秋冬雪月,千里一色;风雨晦明之间,俯仰百变。山人有二鹤,甚驯而善飞[225]。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,纵其所如,或立于陂田[226],或翔于云表,暮则傃东山而归[227]。故名之曰“放鹤亭”。

郡守苏轼,时从宾佐僚吏往见山人[228],饮酒于斯亭而乐之。挹山人而告之曰[229]:“子知隐居之乐乎?虽南面之君[230],未可与易也。《易》曰:‘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[231]。’《诗》曰:‘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天[232]。’盖其为物清远闲放,超然于尘埃之外,故《易》、诗人以比贤人君子。隐德之士,狎而玩之[233],宜若有益而无损者,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[234]。周公作《酒诰》[235],卫武公作《抑》戒[236],以为荒惑败乱,无若酒者,而刘伶、阮籍之徒[237],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[238]。嗟夫!南面之君,虽清远闲放如鹤者,犹不得好,好之则亡其国。而山林遁世之士,虽荒惑败乱如酒者,犹不能为害,而况于鹤乎?由此观之,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。”

山人欣然而笑曰:“有是哉!”乃作《放鹤招鹤之歌》曰:“鹤飞去兮西山之缺,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。翻然敛翼宛将集兮,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。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[239],啄苍苔而履白石。鹤归来兮,东山之阴。其下有人兮,黄冠草履[240],葛衣而鼓琴[241]。躬耕而食兮,其余以汝饱。归来归来兮,西山不可以久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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