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虚台记[152]
国于南山之下[153],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[154]。四方之山,莫高于终南;而都邑之丽山者[155],莫近于扶风[156]。以至近求最高,其势必得,而太守之居,未尝知有山焉。虽非事之所以损益,而物理有不当然者[157]。此凌虚之所为筑也。
方其未筑也,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[158]。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,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[159],曰:“是必有异。”使工凿其前为方池,以其土筑台,高出于屋之檐而止。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,恍然不知台之高,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。公曰:“是宜名凌虚。”以告其从事苏轼[160],而求文以为记。
轼复于公曰:“物之废兴成毁,不可得而知也。昔者荒草野田,霜露之所蒙翳[161],狐虺之所窜伏[162]。方是时,岂知有凌虚台耶?废兴成毁,相寻于无穷[163],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,皆不可知也。尝试与公登台而望,其东则秦穆之祈年、橐泉也[164],其南则汉武之长杨、五柞[165],而其北则隋之仁寿、唐之九成也[166]。计其一时之盛,宏杰诡丽,坚固而不可动者,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!然而数世之后,欲求其仿佛,而破瓦颓垣,无复存者,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[167],而况于此台欤!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,而况于人事之得丧,忽往而忽来者欤!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,则过矣。盖世有足恃者,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。”
既以言于公,退而为之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