晁错论[92]
天下之患,最不可为者,名为治平无事,而其实有不测之忧。坐观其变,而不为之所,则恐至于不可救。起而强为之,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[93]。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,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[94],以求成大功。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[95],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。
天下治平,无故而发大难之端,吾发之,吾能收之,然后有辞于天下。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[96],使他人任其责,责天下之祸,必集于我。
昔者晁错尽忠为汉,谋弱山东之诸侯[97]。山东诸侯并起,以诛错为名,而天子不以察,以错为之说[98]。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,不知有以取之也。
古之立大事者,不惟有超世之才,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。昔禹之治水,凿龙门[99],决大河[100],而放之海。方其功之未成也,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[101]。惟能前知其当然,事至不惧,而徐为之图[102],是以得至于成功。夫以七国之强,而骤削之,其为变岂足怪哉?错不于此时捐其身,为天下当大难之冲[103],而制吴楚之命,乃为自全之计,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。
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[104]?己欲求其名,安所逃其患?以自将之至危,与居守之至安,己为难首,择其至安,而遣天子以其至危,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。当此之时,虽无袁盎[105],亦未免于祸。何者?己欲居守,而使人主自将。以情而言,天子固已难之矣,而重违其议,是以袁盎之说,得行于其间。使吴楚反,错以身任其危,日夜淬砺[106],东向而待之[107],使不至于累其君,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,虽有百盎,可得而间哉?
嗟夫!世之君子,欲求非常之功,则无务为自全之计。使错自将而讨吴楚,未必无功,惟其欲自固其身,而天子不悦。奸臣得以乘其隙,错之所以自全者,乃其所以自祸欤!